当过兵的队员们,高高纷乱地挥击着手臂,嘎叫着,垂挂着鼻水和眼泪。
“司令同志,说呀!——说下去呀!”癫狂地叫喊。站在队前排的小红脸,鼻子困苦地起着抽动。鼓噪起来的气流,轻轻荡动着李七嫂的头发。
萧明、安娜、铁鹰队长……他们的头忧郁地挂下着。
“说呀!司令同志,说下去呀!”
陈柱点着头,同时笑着两条细小的眼睛——凄惘而安静。
“……同志们!”他先举起两只手,又随着骚音平平地落下去,手心向下,看着这渐渐停止了蠕动的人群。
“……同志们!我是当过兵的啦。吃过军棍,为连长太太抱过孩子……打过前敌。我是‘满洲’土生土长的庄稼人。我做过放猪的孩子,爸爸是‘扛活的’[1],他的肩膀是很宽的呀!身材高高的,屯子里全叫他作‘陈大力’。因为他的力气大,地主们全欢迎他。谁知道他的力气在四十岁的时候就完了。四十一岁他的生命也就同他的残余的气力,同他的高身材、阔肩膀,埋在地下了。他自生至死,就是一个卖苦力生活的老实庄稼人。他没有一天是为自己来种地;也没有一天不是为老婆孩子卖力着——他常常拍着我的脑袋说:‘柱子,我必定要叫你念两天书!爸爸是瞎了一辈子的眼睛啦!不是吗?也就得一辈子给别人扛活呀!’同志们,他是看到自己东家的儿子闺女们全念书,念完书就做官,做官就有了钱,有了钱就买地……钱是越来越多,田地也是越来越多……结果有钱有地的子弟,永远是用不到劳一点气力呀!至于没钱没地的呢?仅仅用劳力赚生活的人们,那就一想就知道了。结果是富的更富,穷的更穷了!同志们,你们在年轻的时候,同我这样环境的,一定也是有的多多啦!现在我们知道了,这是不公,这是惨无人道,这是不能和解的冤仇……我们祖先受过去那些王八羔子们皇帝、军阀、官僚、土豪、劣绅的统治、蹂躏,现在他们又把我们盗卖给日本兵。日本兵又在他们的大炮、刺刀的后面带来了一批批日本帝国主义的军阀、官僚、走狗,照样来统治、蹂躏我们,屠杀我们的弟兄,我们的同志,我们的姊妹——”陈柱的声音断下来,人们仿佛是正在行走的列车,突然遭了停止,感觉上做着一致的颠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