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视着这张脸,像从一面被摔破了的镜子里注视他自己的面容。
这就是我的儿子么?他悲哀得直想落泪。儿子和女儿,血管中都流着他的血液,体魄都具有他的遗传基因,但又是多么不同的后代啊!
就像干柴和木炭一样不同。女儿是干柴,在社会上碰到一颗火星,就会猛烈燃烧起来。儿子是木炭,对什么颜色都能吸收,但炭终归还是炭。
女儿和儿子,都极少带给他精神上和心理上的安慰。他从不喜欢女儿的偏激,更加憎恨儿子一天天令他束手无策的堕落。女儿已经失去了,现在儿子也不可救药了。
面对晚年这种凄惨的命运,他不能不进行悲凉的沉思:五十年代的每一个中国共产党党员,都知道一位美国国务卿的名字——杜勒斯。
就像那个年代的小学生都知道美国有个黑孩子小杰克一样,这位具有预言家头脑的美国国务卿,曾将改变中国颜色的希望,寄托在中国共产党人的第三代和第四代身上。他的“希望”像险恶的鬼魂一样时时刻刻警示着中国共产党人。三十年弹指一挥间,杜勒斯如今或者在天堂里,或者在地狱中。年轻的中国共产党党员,甚至不知其为何人。许多老党员,也早已把他的名字忘掉了。那鬼魂,仿佛从我们的生活中消隐了。消隐了的,便等于不存在了吗?他曾时时朦胧地感到,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要将儿子从他身边夺走。这种力量的本质是并不微弱的。因其无形,因其作用在自己的儿子身上,使他丧失了清醒的意识,丧失了警觉。别人都认为不存在了的,自己偏偏看到了幽影,是很可能被讥为神经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