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特里克兰德在一种新的基础上复兴了新教的个体主义传统。他的冷酷、自私与这个温情化了的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由于他不是以上帝的名义而是以个人的名义表现这种自私,这就使有良心的现代人更难容忍。尽管人们自己已失去了对上帝的信仰,人们还是把他看作上帝的叛逆者、恶魔。的确,思特里克兰德活在我们这个时代就像一个单干的强盗,他只尊重那些有个性的人,和他们交换意见,除此之外他是“目中无人”的。然而,究竟是谁代表着一种有生命力的人道原则呢?是与人为善、黏黏糊糊、人人都夸奖却不被尊重的施特略夫,还是反对将个人融化在群体的夸奖中、为人的自由独立精神作出了榜样的思特里克兰德?在一般意义上,你可以说施特略夫代表善的原则,思特里克兰德则代表恶的精神。可是奇怪的是,你会觉得(作者也反复强调)施特略夫的悲剧中含有某种喜剧甚至滑稽剧因素,思特里克兰德的邪恶中却显示出悲壮和崇高——它驱散了笼罩着日常生活的那种甜腻窒闷的空气,撕掉了人与人之间借以交往的纸糊的面具,而暴露出了人类那赤裸的畸形的灵魂。
在思特里克兰德眼里,施特略夫对他的好意不仅是微不足道的,而且简直是不可容忍的。施特略夫在自己病重时来关怀自己,差不多就是“乘人之危”。让人发现自己软弱无力、需要照顾,在思特里克兰德看来比死还难受,何况搭救自己的又是这样一个他所瞧不起的、缺乏个性而只知一味崇拜别人的人。他是在病重而失去反抗能力的情况下被强行抬到施特略夫家里,置于受照料、受保护的情况下的。他有什么必要“感恩戴德”呢?是施特略夫自己让他使用自己的画室,而当施特略夫运用所有权向他下逐客令时,他二话没说,收拾东西就走。他的确一切都从自己出发,但他并不欠别人什么。人家帮助他,关心他,崇拜他,或是排挤他,恨他,诋毁他,在他看来都是庸人自扰。不仅如此,在他心目中,人们恨他是极自然的,这使他感到心安理得,甚至高兴;反之,人们爱护他却使他感到激怒;至于崇拜,一个人如果不能把对他的崇拜转化为对自己的崇拜,在思特里克兰德眼中就一钱不值,而且令人厌恶。思特里克兰德的宗教需要崇拜者,但绝不是这样的崇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