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所订阅的是一份自由主义派的报纸,不是极端自由主义派的,而是大多数人都赞同的报纸。虽然他对于科学、艺术和政治并没有特别的兴趣,但他对这一切问题却坚持抱着与大多数人和他所翻阅的报纸一致的见解。只有在大多数人改变见解后,他才随着改变,或者,更确切地说,他并没有改变,而是见解本身不知不觉地在他心中发生了变化。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从不选择自己的政治主张和观点,而是这些政治主张和观点自动找上门来,正如他并没有选择帽子和上衣的样式,而只穿戴着大家都在穿戴的。他生活在上流社会,作为一名成年人出于上流社会政治的需要,他必须有自己的政治观点,这正如必须有帽子一样。要问他为什么选择自由主义的观点,而不是保守派的——他周围也有许多人抱有保守派的见解——倒不是由于他认为自由主义更合理,而是他认为这种观点更适合他的生活方式。自由党说俄国一切都很糟。的确,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债台高筑,正缺钱用。自由党说婚姻制度已过时,必须改革。确实,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的家庭生活毫无乐趣可言,逼得他非说谎不可,那是完全违反他的本性的。自由党说,确切说是暗示,宗教只起着约束野蛮阶层的作用,而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连做一次短短的礼拜,都站得腰酸腿痛,而且不明白:现世生活过得这么愉快,那么何必用种种可怕而玄妙的言辞来妄谈来生?而且,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爱开玩笑,喜欢说:如果人要夸耀自己的祖先,他就不应当只追忆到留里克[3],不承认他的始祖——猴子,他喜欢用这一类的话去作弄老实人。就这样,自由主义的倾向成了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的一种习性。他喜欢自己的报纸,恰如他喜欢饭后抽一支雪茄,读了报后,就像饭后抽了支雪茄烟,顿时觉得脑子里轻雾弥漫,飘飘欲仙。他读社论,社论认为,在现在这个时代,完全没有必要叫嚣激进主义有吞没一切保守分子的危险,没有必要叫嚣政府应当采取适当措施扑灭洪水猛兽般的革命,恰恰相反,“照我们的意见,危险并不在于臆想出来的洪水猛兽般的革命,而在于阻碍进步的抱残守缺”。他又读了一篇关于财政的论文,其中提到了边沁和密勒[4],对政府某部有所讽刺。凭着他特有的机敏,他看透这些文章的讽刺意义,参透了它从何而来,针对什么人,出于什么动机。这,往往给他带来一定的满足感。但是今天这种满足感被马特廖娜·菲利蒙诺夫娜的劝告和家中的不如意状态糟蹋了。他还在报上看到贝斯特伯爵[5]已赴威斯巴登[6]的传说,看到医治白发、出售轻便马车和某青年征婚的广告。但是这些新闻报道并没有像平常那样给他带来淡淡的、滑稽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