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太阳已是当了天顶,自己哎呀了一声,立刻向上一跳,伸头看看院子外面,蔷薇架子长得绿茸茸的,地面上罩着一块大阴地,太阳由花架子上穿过来,晒到地上,照着满地全是黑白的花纹。家里养着的一只白鹤,悬起一只脚,微闭了眼,也在打瞌睡。小跨院子门,半开半掩的,静悄悄听不到一些人声,长天的日子,料着家里人全都午睡了。回到书房里来,那个古铜小鼎,却不知是谁搬到了书桌上放着,里面没有檀木,可是有三根伽兰香的棍子。屋子里微微的有些伽兰香味,自己所爱的那只碧玉茶盏,却倒有大半杯茶放在桌上,用手摸着,冰冰凉的,想必放在这里也有很久的时候了。于是出去把小三儿叫了进来问道:“我睡着了,你尽在屋子里乱动东西干什么?”小三儿站定了,微微地笑着道:“少爷,你瞧我哪有这大胆,胡乱引着人到你书房里来吗?”平生道:“那么,是……”突然把声音放低了,而且带着笑容说道:“是鹿小姐来了?”小三儿道:“她到了这院子里,好像就知道少爷睡了,向我笑着摇摇手。她手上还拿着三根佛香呢。她对我说,让我插在香炉里。我拿着香进来,急忙插到炉里,就把少爷用的茶杯子倒了一杯茶进去。不想我这里捧着茶出去。鹿小姐已经走了。”平生道:“她没有说什么话吗?”小三儿道:“没有什么。”平生道:“决计不能不说什么,这是你弄错了。你怎么这样子的笨法,你就不会叫我一声,把我叫醒来吗?”小三儿道:“少爷,这可是难题目了。鹿小姐再三同我摇着手,不让我惊动你。我若把你惊动了,鹿小姐也是不欢喜。我只能得罪少爷,不能得罪鹿小姐。你说我这话对不对?”平生想了一想,笑道:“你这话也对,倒教我没法子驳你。可是鹿小姐到这里来,能够一句话不说就走了吗?”小三儿道:“她为什么不说,少爷总应该知道,你问我,我哪里说得上?”平生且不理会他,背了两手在身后,只管来回地走着。小三儿站在一边呆着,对了平生望去,好像他周身上下,都有可以研究的价值。只管睁大了两只眼,不曾夹上一下。平生在屋子里来回地走了许多转,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便道:“鹿小姐到这院子里来,一只手拿着香,那一只手还拿着什么,你注意到了没有?”小三儿道:“哦!这倒提醒了我一件事。鹿小姐那一只手拿了一个纸卷。”平生笑道:“后来走的时候,你见她是空手呢?还是手上另拿了什么走了?”小三儿道:“哦!是的,她没有拿着东西走,那个纸卷儿放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平生听到说这话,立刻像得着什么答案似的。站在屋子里,举目四下观望。终于在一进门的这个小书架上层,发现了一个纸卷,便伸手取下来,笑着跳了两跳道:“在这里了,在这里了。”这纸卷卷得有手臂粗细,倒有二尺长上下。平生于是把纸卷子的外层,慢慢剥下,却看到里面有一张不带轴子的画,两手扯着缓缓展开,见一个女子的画像,先露出头发来。平生在心房噗噗乱跳之中,抬头一看,却见小三儿还是睁着两只荔枝眼对自己望着。便道:“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要监督我吗?”小三儿红了脸,只好低头走开。平生把画慢慢地展开。女子的全身画像,完全露出来了。那鹅蛋脸儿,双眼皮的媚眼,脸腮上的小酒窝儿,全都像鹿小姐一模一样。那窄小的旗袍,套着琵琶襟小嵌肩儿,虽不是古装美人,但对于画家所定的例子,美人发,宫样妆,可相去不远。自己看得入神,手里拿着不算,还爬上椅子去,将画挂在钉子上,然后坐在椅子上,将手托了腮,对着这画仔细看去。经过他很长时候的检查,又在画的下方,发现几个红点。那红点细小得像米粒一般,并不是有意涂抹上去的,若是随便弄脏了的吧?像鹿小姐这么用心的人,又决计不会送了来。这种种方面揣想,倒有些不知其所以然了。平生只管把这些小小的胭脂点端详着,倒把整张图画都忘记了。约莫端详了有半小时之久,将手一拍桌子,自言自语地道:“有了。她即不便在上面题款盖章,又不愿随便地送给我,上面不做一些记号,所以把她自己用的胭脂在上面溅上了几点,暗暗地告诉人,这是她亲爱之物。这样的画像,又是藏在她深闺里的,她怎样好意亲手交给一个少年男子。怪不得她不许小三儿惊动我了。但这话又说回来了。在她未到书房之前,绝不知道我是睡着了的。原来的意思,她又是打算怎样地交给我呢?那画像既是带到我家来了,绝不能因为不好意思交给我,又带了回去吧?如此想来,倒是一个有趣味的事了。于是把思想另换了一个方向,背了两手在身后只管来回地走着。想着她带来决不能带回去,画又不便托别人代交,那么只有亲手交出了。”在亲手交画的时候,一定有一种很有趣味的动作,可惜是一觉睡去,平生把这难得的第二次机会失了,情不自禁地也就喊出了两声可惜。他真有些大意了,不免泄漏春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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